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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:理想和浪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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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章:理想和浪漫

謝誠言在數學論壇上看到了眼熟的版主發布的一條動態,是關於TDA(拓撲數據分析)在計算生物學中的應用講座。他一直對數據形狀這塊非常感興趣,而TDA算是其中的新興領域。

他查了一下這場講座的信息,頓時深吸了一口氣,堪堪抑制住內心的激動。主講人是宋德慧教授,這位老教授是數學界的大牛,先前一直在海外工作,近些年才回國,說得粗俗點她就是活著的天花板。而客座教授那一行中,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,他的恩師梁天明。同時演講的時間段也再好不過,晚上六點半開始,八點結束。

雖然自從畢業之後,他沒有機會從事應用數學方面的工作,但在業餘時間依然會持續關註著他老本行的發展和研究成果,可以稱得上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了。現在的工作他一點都不喜歡,單純的為了謀生。如果說數學是他的白月光,那銷售這份職業就好比地主的女兒,在某個荒年他被發賣到地主家被迫當了童養夫,強買強賣自然沒有愛情,只是交易,他心裏到底心心念念的還是那個白月光。

謝誠言立刻給發布這條動態的版主留言,想知道外校的人是否能參加。接著每隔10分鐘就檢查一遍網頁,看看對方有沒有回覆。他在焦灼中等待了一天後終於收到了回覆,可惜的是,這場講座只針對淞理內部學生展開。

他腦袋抵在桌面上想了又想,不行啊,還是不甘心,好想去怎麽辦?要不然問問他的好前任?大不了就是被拒絕,可如果他答應了,那可是宋教授的講座,怎麽想都不虧。

這麽想著,謝誠言把講座海報給徐清秋發了過去,旁敲側擊的問,「你知道這個講座嗎?」

收到消息的徐清秋,“……”兩人就隔了幾步路的距離,還非得發個信息?

片刻後,徐清秋從書房出來,謝誠言聽到聲響瞬間直起身,舉起手機指了指聊天界面,又不太確定的指了指徐清秋,意思是,你看到我發的了嗎?

徐清秋直截了當地給出了謝誠言最想聽到的答案,“我聽我數學系的朋友提過一嘴,你要是想去的話,我可以帶你進去,周二這個時間段我還在學校。”不出意外的,聽到這句話的謝誠言,頓時兩眼放光。

周二,謝誠言提前趕完手上的事情,一下班就馬不停蹄的趕向淞理,幾乎是卡著點到的,出了地鐵站,遠遠地就看到在門衛等著的徐清秋,連忙奔上前。

徐清秋那叫一個膽戰心驚,要不是這個點人流量頗大,謝誠言恨不得拿出百米沖刺的速度。徐清秋迎上去把他給截停了,“你跑什麽?來得及!”

“已經六點半了,開始了,走走走,快走……”謝誠言也顧不上平時刻意保持的距離,扯著他的手腕就往裏帶,平時略顯陰郁的臉上是少見的亢奮,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。

“我幫你登記過了,你給門衛看一下身份證就行了。”徐清秋見他這副急吼吼的模樣,也只得跟在後面補充道。

淞理很大,走到會場要十幾分鐘,兩人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會兒,講座已經開始了,謝誠言悄悄走進去,貓著腰坐到最後一排。

徐清秋對數學沒有太大興趣,便沒有跟過去,在會場外找了個角落刷手機。

臺上,宋教授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的短袖襯衫,舉著話筒,朗聲演講,活力十足的模樣很容易讓人忽略她滿頭的花白,她指了指自己的眼鏡道:“如果一個近視的人把眼鏡給取下來,這個世界會是什麽樣的?世界會看起來模糊不清,但我們依然能大略的了解它的大概樣子。”

“放在TDA裏就像是摘下眼鏡看一堆數據,我們可以整體並且知道一個大概的形狀。”

“大家可能會疑惑這有什麽用呢?舉個例子,大家都知道大數據采集,但是我們不會在每一個網站中都把私人信息填完整,那麽網絡就不能百分之百的了解我們。並且大家在填寫信息的時候,會填一些不完全真實的信息,比如在聊天軟件中填城市的時候,很多人會填什麽塞爾納島之類的,這就導致大數據中存在許多幹擾信息。放到TDA上,這種分析方式可以把幹擾信息快速有效的剔除出去。那麽下面我們來說一下TDA計算生物學中的應用,在醫學、病毒學、生物學中……”她舉的例子淺顯易通,即使是完全不了解這方面的人,也不會覺得在聽天書。

“在座的各位同學中有沒有人關註過這方面的研究?”宋教授指著PPT上出現的六個例子問場下的同學。

在場有不少了解這方面的學生,但似乎有發言意向的人並不多。

謝誠言舉起手,他向來不會羞於發言,即使答錯也可以有額外的收獲,在學生時期不少老師都非常喜歡這個捧場的學生。

“這位同學請講。”

謝誠言道,“我曾經看到過一篇研究論文是關於TDA在病毒進化建模中的應用,學者用TDA的方式通過分析HIV(艾滋病毒)基因組,找出了它的重組體形成的圖式。”如果未來人類有能力掌握基因編輯技術的話,這段攜帶HIV的基因組就可以被改寫,如此一來人類將不會被這種病毒所困擾,這也意味著很多種現在看起來無法治愈的疾病在未來都不再是問題。

在場的教授連連點頭。

謝誠言繼續說第二項例子,“在生物醫學影像處理中,可以通過數據建模,幫助預測膠質母細胞瘤的臨床結果,也可以快速的從胸部X射線圖像中檢測出冠狀病毒,第二種的模型它是通過…….”

他的邏輯清晰,條理分明,很多人都轉頭看他,數學系什麽時候來了個這麽出挑的人,怎麽會沒印象?

客座教授,梁教授推了推老花眼鏡,瞇眼看向說話的學生,可是離得太遠沒法看清,這個學生讓他記起了自己曾經教過的一個學生,也是一樣的積極、聰明、有想法。

宋教授接著謝誠言的話進行拓展和補充,謝誠言時不時提出一些非常有價值的問題,一來一往,有問有答,整場講座的氛圍相當的好。

結尾的時候,宋教授說,“我們明年有一個針對研博生的項目,會和國家科學院、國家基因組研究所以及國家生物實驗室有許多的合作機會,感興趣的同學可以提交一份申請……”這位在國外呆了幾十年的老教授,又半開玩笑地和謝誠言說,“這位同學,今天晚上我期待在郵箱裏看到你的申請。”

謝誠言聽到這句話,一下子怔住了,半天沒有回過神來。

講座結束後,客座教授從後臺下場。一群學生排著隊等著跟宋教授溝通,謝誠言也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,不過他想問的內容有點多,教授一句兩句話回答不了,便留到了最後一個。

他把平時自己的一些思考中卡住的難點翻了出來,想要一次性問個明白,不然下一次再想找到這樣的機會,就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。

宋教授翻了翻他電腦上的筆記,擡頭問他,“你是哪個系的學生?導師是哪位?你上過我的課嗎?”

謝誠言本想隨便編個理由糊弄過去,猶豫過後,還是老實回答了,“我……不是研究生。”

“本科的?”

謝誠言搖了搖頭,很抱歉地說,“我不是淞理的學生,只是很喜歡這個課題,所以……”

宋教授倒是不在意這些小事,她之前工作的外國大學都是開放式校園,也沒校門和圍欄,誰想進就進,誰想出就出,自由度相當高。她見謝誠言惴惴不安的樣子,擺了擺手,安撫的沖他笑了笑,“我就隨口問一下,不要緊的。”接著,宋教授對他的問題一一做出了解答,又耐心的給他補充了幾條,“你設想的方向是對的,你其實可以再往下延伸一點,你看……”

謝誠言眸子裏是撲閃撲閃的光亮,激動地攥著手心連連點頭,堵塞了許久的思路一下子豁然開朗,就好像某個武林宗師,給他打通了奇經八脈,身心都順暢了。

兩人聊了半個多小時,末了,宋教授還給他留了自己的郵箱,讓他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問她,謝誠言激動的差點話都說不利索,連聲道謝。

兩人邊聊邊往會場外走,恰好碰見落了東西折回來取的梁教授。

對方一眼就認出了他,準確無誤的叫出了他的名字,“謝誠言?”

“梁老師……”

梁教授見到他也十分驚喜,一點也沒見外,激動地上手拍著他的背,“你小子,怎麽來了也不和我打聲招呼!我就說剛剛在下面哐哐一頓講的是誰呢!除了你小子,還能有誰!你現在考到淞理來了啊?”

粱老年紀大了手勁兒卻一點也不小,謝誠言卻避也不避地站著由他拍,“不是……我……就是下班之後過來看看。”

說起來,謝誠言其實有點愧於見到梁教授,大學畢業那年,粱教授非常想要留下他,給他開出的條件相當好,不單推薦他去申請最高一等的獎學金,還給他申請了助學補助,可是最後謝誠言也沒能留下。

“這是你學生啊!”宋教授驚訝道。

梁教授神情驕傲,眉毛揚的高高的,“是啊,這可是我最喜歡的學生,多好的苗子……”

謝誠言聽著教授誇他,心裏是高興的,卻不知怎麽的,臉上的笑容漸漸掛不住了。

梁教授關切地問了問他的現狀,幾人又聊了幾句,眼見時間不早了,謝誠言跟兩位告了別。

看著謝誠言離開的背影,梁教授重重嘆息了一聲和宋教授講起這個得意門生的過往,“這孩子當時是被保送進南大的,刻苦、上進還相當聰明,一點就通,大學畢業那年也保研了,我本來是打算帶他的,但是他的家庭情況不好,可惜了……”

宋教授了然地點點頭。

……

見謝誠言沈默了一路,來時的開心被更加強烈的落寞沖散,徐清秋忍不住問,“講座怎麽樣?”

“挺好的,宋教授還開玩笑說,讓我給她的項目遞申請呢,我……”謝誠言說著說著就笑出了聲,而後頓了一會兒,又搖頭,“我又不是學生,人家知道我是偷溜進來蹭演講的,臉色都變了……”

雖說他臉上一直帶著笑,可徐清秋總覺得他在欲蓋彌彰,不過徐清秋還是順著他說,“不會吧,聽說她人品相當不錯,果然這種事不能道聽途說,再厲害的人,也不一定……”

謝誠言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了,“不是,我胡說的,她是個特別好的人。”

徐清秋明白了,不是別人把他拒之門外,是他自己退了出去,“多好的機會,你要是想重新考研現在也不晚……”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,說完這句話才反應過來,他好像太想當然了。他從沒細想過工作和繼續讀書給謝誠言帶來的落差感,只是很簡單的認為個人的選擇不同而已,可現在想想,似乎無關乎選擇,而是沒得選。

謝誠言沈默了一會兒,閉著眼睛,很用力地搖了搖頭。

這些東西已經離他很遠了,他夠不著的。

在他眼裏數學就像音樂一樣浪漫,數字是音符,數學符號是曲譜上的升降號,當他們連在一起的時候就譜寫成了一首首獨特而華美的樂章。

可沒有足夠的資本的支持,浪和漫一卷,人就死在了名為理想的汪洋大海裏。

抱負在生活的窘境中被一點點消磨殆盡,所有引以為傲的天分,都在歲月的銼磨中變得平庸。他也從別人口中滿是羨慕的,“啊!那個謝誠言!”變成了而今不過如此的,“哦,那個謝誠言啊……”

不是天賦不在了,而是不敢做夢了。

謝誠言降下車窗,擡頭看著漫天的星星,發絲在風中飛揚,城市霓虹璀璨的光亮在眸子裏暈開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。

直到很久之後謝誠言才意識到,他無法釋然和徐清秋的這段感情,不單單是因為徐清秋,而是無法釋然他們在一起經歷的所有時光。無法釋然那個在最好的年紀裏,成為學校裏耀眼的存在的自己,一起往前的日子裏,他們滿懷理想與抱負,未來充滿了無限可能的自己。

而現在,只有當他靠近徐清秋的時候,才能找回一丁點兒當初那個自己的影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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